内忧外患紧逼，中国芯片的前途何在？| 袁岚峰

导言：

大基金以及整个芯片业要想改好，除了抓腐败分子之外，首先就需要把机制理顺。要统一思想，目标是突破技术，打破卡脖子，而不是市场盈利，要在机制上保证为这个目标服务。

最近，芯片业发生了很多震荡。在国内，包括工信部部长肖亚庆、芯片大基金总裁丁文武、前华芯总裁路军、前紫光集团董事长赵伟国等在内的多位重要人物涉嫌违纪违法被调查。在国外，美国发布了《芯片和科学法案》，将为美国半导体生产和研究提供527亿美元的补贴，吸引芯片制造回流美国，以使美国在与中国的科技竞争中保持领先。对这些重大消息应该怎么看？中国芯片的前途何在？我咨询了一些专家朋友，结合自己的理解，跟大家分享如下。

首先，腐败犯罪的问题固然令人痛心，不过这并不是芯片业的特别属性。塌方式腐败、群体性腐败是腐败分子普遍的现象，任何行业发现蛀虫就该抓，不因集成电路重要而宽纵，是正确的，也是有利于行业健康发展的。集成电路行业众所瞩目，大基金又是国家导向机构，发生腐败造成损失，社会格外痛心，但还是要把腐败问题和芯片业发展的问题分开看才合适。

然后，大基金的基本目标是代表国家意志，推动芯片业发展。然而在宗旨上有个内在矛盾：出钱的注重财务指标，要求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用钱的注重技术指标，希望推动技术进步，解决卡脖子问题。那么问题来了，真正需要国家意志来推动的关键技术多半是不赚钱的，至少没法赚快钱，否则它不是早就在市场上赚到钱了吗？例如光刻机，ASML一年的极紫外光刻机产量只有四五十台，中国市场需要的只有十几台。假如中国现在集中数千亿资金，攻关若干年，生产出了跟ASML一样好的光刻机，一年也还是只能卖十几台。即使中国把全世界的产能都占了，也只有五十台。那么请问，这个行业能生存下去吗？它肯定是亏钱的。假如纯靠市场，这个行业的技术成功之日就是它倒闭的开始。

因此，想纯用市场手段解决重大技术进步问题，在原理上就是自相矛盾的。在实践中，就变成了大基金只是投那些低风险、利润稳定的项目，如给上市公司注资，被大家嘲讽为炒股票。而真正突破性、基础性的技术攻关，由于它在财务上一定亏钱，就无人问津了。

这并不是一个新问题，其实可以追溯到九十年代初的拨改贷。当时由于国家财政紧张，收缩战线、注重财务指标是正确的。但在芯片业产生的后果就是，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国家对芯片业没有一分钱投资。任何一个行业这么长时间没有投资都会落后，何况是芯片这样一日千里的行业！

因此，以后大基金以及整个芯片业要想改好，除了抓腐败分子之外，首先就需要把机制理顺。要统一思想，目标是突破技术，打破卡脖子，而不是市场盈利，要在机制上保证为这个目标服务。好比美国的曼哈顿工程，在奥本海默的全权管理下成功了。假如当时美国是让财政部长或者什么人来管曼哈顿工程的财务，他听不懂技术，却一心记着要省钱，要保值增值，奥本海默只能管技术管不了钱，原子弹还造得出来吗？恐怕到现在都造不出来。因此，大基金的管理和考核也应该集中在一个方向，而且一定要懂技术的人来管。

再来看美国的芯片法案。在动机上，这确实对中国构成了步步紧逼的包围态势。因此，我国外交部门一直在抗议，认为不应该成立这种割裂国际自然分工、专门针对某些对象的联盟。不过另一方面，这个法案的实际效果恐怕有限。

因为最基本的，它没有考虑市场。现在全世界芯片最大的市场在哪里？在中国。因此，各个芯片制造企业对于美国威逼利诱它们把生产线搬到美国都是犹犹豫豫的，因为担心失去中国的市场。还从来没有一个产业政策，在完全不考虑市场的情况下能成功的。此外，这个法案给出的资金看似很多，实际上是分很多年，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一个政治分肥项目，每个议员、政客都来为自己的选区、自己的利益群体分一口。由此会导致它的支出大增，效率大减，在美国政治体系中这是常见的事。

在美国航运业历史上，有一个琼斯法案，1920年提出。它规定美国航线必须用美国船，美国船必须美国造，船员中必须有一定比例的美国人。这听起来很爱国，是好事，对吧？但实际的效果是，造船业和航运业纷纷搬出美国，因为满足这些标准会提高很多成本，企业将失去国际竞争力。到现在，挂美国旗的商船已经非常少见了，美国民用造船业的衰败甚至都拖累了军用造船业。因此，保护主义的手段往往事与愿违。

在指出美国芯片法案的低效率之后，我们还应该从更高的层面来看待它。无论如何，美国重视芯片业会推动芯片技术的进步，也会刺激中国更加重视芯片业。如同上世纪美苏的航天竞赛推进了人类进步一样，中美重视芯片业，向这个行业投入更多人力物力财力，对人类整体进步是有益的。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欢迎所有对科技的投资，无论它出自哪里。只有以这样的心胸做事，开放包容，海纳百川，才能奔向星辰大海。

■ 扩展阅读：

■ 作者简介：本文作者袁岚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化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合肥微尺度物质科学国家研究中心副研究员，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传播系副主任，中国科学院科学传播研究中心副主任，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会长，“科技袁人”节目主讲人，安徽省科学技术协会常务委员，中国青少年新媒体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入选“典赞·2018科普中国”十大科学传播人物，微博@中科大胡不归，知乎@袁岚峰（https://www.zhihu.com/people/yuan-lan-feng-8）。

■ 责任编辑：羊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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